7 月 21 日晚，“人大维权博士生王 D”在微博发布视频，实名举报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原党委书记兼副院长、博导王某某，在 2022 年 5 月，性骚扰并强制猥亵自己。这场性骚扰隐没两年之久，直至发布视频的博士生被步步紧逼，威胁“无法毕业”，才选择将事件公开。一日后，中国人民大学迅速回应，称对师德失范行为“零容忍”，撤销王某某教授职称、研究生指导教师资格、解除聘用关系。

这是国内少数被快速回应的性骚扰案件，在更多相似的案件中，大多数即使敢于发声的受害者，都需要经历漫长的煎熬期，最终也未必能得到公正的结果。这一事件中，互联网显然成为维护公平正义的利器，但为什么审理他人之恶，需要受害者付出公开个人信息、放弃学业前途的代价？本该在前期就设有完善机制、承担相应责任的学校，为什么一直缺席？

我们需要一再言说、重申高校反性骚扰机制确立的必要性，因为它关乎权力、性别和暴力。处理性骚扰事件，为什么需要将互联网作为救命稻草？有哪些责任是学校本就应该承担的？又该如何执行？我们是否应该诉求一种机制，比实名举报更先找到受害者？今天我们再次分享，单读编辑搜集的世界范围内高校公开处理性骚扰问题的制度，以下是我们找到的答案。

性骚扰，从学校开始说不

在搜索引擎上输入“高校名字 性骚扰”，或者英文的“sex misconduct”，就可以看到学校公布在互联网上的政策，内容一般涵盖对性骚扰的定义【英语区会用含性骚扰（sex harassment）的性行为不端（sex misconduct）来对各类性暴力、性侵犯作更广泛的说明】，处理程序和违反规定的惩罚。

你可以选择主动搜索，也会被主动告知，在学生入学和职员入职时，学校专事防止性骚扰的办公室会用邮件、设置课程、分发小册子等方式告知你它的存在及如何利用好它，如果你是参与学生、教职员管理的人员，还要接受培训。

翻阅了几份高校公开的政策后，单读编辑梳理了一些在性骚扰事件上形成的基本共识和举措。

01

这些行为，就是性骚扰

涉及性的行径是否合适，判断的核心是当事人是否表示了同意（consent）。如果一方并不欢迎这些行为，并受到冒犯、侮辱或恐吓，那就是性骚扰。需要额外说明的是，就算没有意图，是无意的行为，但如果符合前面所描述的，那也是性骚扰，并不能作为辩驳的理由。不需要多次事件才构成性骚扰，一次事件足矣。性骚扰行为也可以在同性之间发生。

学校公开的政策中，都对性骚扰做出了明确的界定，并提供了一些具体例子，比如：

1.不受欢迎的性要求，例如猥亵的目光、姿势、触摸、拥抱、亲吻、抓弄或故意摩擦他人身体等，不断地要求和对方约会也在其列。

2.老师/上司明示或暗示你，满足他/她提出的性要求，会让你在事业发展或学业成绩方面获得好处；拒绝之后，会影响学业或聘用。

3.口头上的性骚扰，一类是发表与性相关的不合适的言论，带有贬抑或刻板印象，另一类是不断追问对方的私生活，如婚姻状况或性生活。

4.不针对个人，但制造一个敌意环境的性骚扰，例如在工作场所/教师/学生宿舍说黄色笑话，展示有性别歧视成分或露骨性内容而引起人不适的图片或海报，通过短信、电子邮件、社交媒体等发出与性相关而不受欢迎的内容。

5.未经同意对性行为进行拍照、录像、录音，未经同意传播这些内容，对一个人的照片作有性意味的 ps 处理。

6.跟踪一个人，包括在网络上跟踪。

7.性暴力、亲密关系中的暴力。

8.基于性别的霸凌。

……

电视剧《她和她的她》

02

师生恋是“禁忌之爱”

在以师生恋为题材的作品中，呈现的是对破除禁忌的浪漫爱的想象；但在现实中，师生恋的确是充满隐患的。哈佛大学率先于 1984 年颁布了禁止教授（包括教授的学生助理）和其直接授课与指导的学生之间有浪漫关系的规则，后来我们熟知的多家美国大学都在禁止师生恋上达成共识。在亚洲，台湾大学也写明：“教师或职员于执行教学、指导、训练、评鉴、管理、辅导或提供学生工作机会时，在与性或性别有关之人际互动上，不得发展有违专业伦理之关系。”

成年人竟然没有自由爱的权利吗？美国瓦萨学院（Vassar College）公布的政策是这样解释的：教职员和学生谈恋爱或发生性关系，会影响学生的学业和其他学生的学习环境，因为不平等的权力关系导致（性）同意的无效、利益冲突和优待。

老师掌握着给学生打分、评价的权力，决定学生能否顺利毕业、拿到文凭等等。面对老师的要求，学生很可能没办法说“不”，与教师恋爱和发生性关系，未必真的两情相悦，或者是受委屈的。而如果教师喜欢一个学生而给予好处，则是对其他学生的不公平。另一种可能的情况是，师生一旦产生了矛盾，学生可以将之前的亲密行径指为性骚扰。师生恋会伤害在权力关系上处弱势地位的学生，也可能让教师陷入麻烦，因此，教师的专业职责和与学生的浪漫关系是不允许同时存在的。

瓦萨学院对师生恋的禁止非常严苛，不单针对有直接授课与指导关系的师生，只要是正在瓦萨学院上学的学生，教职员就禁止追求且与之拍拖，学生放寒暑假，参加校外的项目，来本校参加暑期项目，即将毕业，这些情况也都在禁止的范围内。

学校有专门的办公室调查可能的违例情况，并将结果提交给院长，有必要时提供处理意见。被判定违例的老师，最严重的将面临被辞退（不予赔偿）或停职，由院长最终裁定合适的处罚措施。

如果老师和学生迸发出了电光火石的爱情，实在情难自禁，老师可以选择辞职，或者等学生毕业，那时候他们的爱情就只是“两个人的事”——除非亲密关系里出现了虐待、暴力。

电影《热带雨》

03

受害者出现时，学校不能隐身

学校不仅要介入校内授课时间发生的性骚扰事件，由香港新妇女协进会完成的《大专院校反性骚扰政策检视清单（2020—2021）研究报告中》（简称《报告》），对大学的政策作了更详细的要求，如下情况都是政策实施的对象：学生组织的位于校外、非上课时间的课余活动，学生在实习期间所参与的活动，教职员带队前往外地多于一天的考察活动，教职工之间的课余联谊活动。

学校会成立专门的办公室（或小组、委员会）负责性骚扰问题的宣传和培训，以及受理性骚扰事件。学校会设置一套投诉流程，在受害者投诉的不同阶段，依据不同情况，不同层级的学校管理者，从学生辅导员、学务长、系主任、院长到校长，都可能参与其中。

这是香港中文大学出具的处理流程（作了简化整理）：

首先是非正式解决程序。可以寻求直属上司、部门主管、学系行政人员或指导老师/联络人的协助，私底下解决问题。如果未果，可向“防止歧视及性骚扰委员会”秘书寻求意见和协助。情况可能构成歧视、骚扰或中伤时，委员会秘书在征求投诉人同意后以非正式程序处理。

投诉人决定不采取以上方式，可以提出正式投诉，在行为发生后的 6 个月内。投诉人需要提供的资料有：事件详情及有关日期、个人资料、被投诉人的姓名及联系资料、支持受性骚扰指称的资料、因受性骚扰而蒙受任何不利或情绪困扰的详情、目击证人（如有的话）。委员会秘书进行初步调查，4 个星期内将初步调查报告交予小组召集人。

正式投诉的结果之一是双方同意下进行调停，达成和解，可订立一份具法律约束力的协议书；未能解决，或终止调停，投诉人可以提出书面请求，开展正式调查。还有几种结果：小组召集人让小组再作调查，将事件转交给校外机构（执法机关），让学校的相关部门处理，或者不接纳投诉。

正式调查中，小组召集人委任最少两名不同性别的小组成员组成的调查小组进行调查，成员应接受过培训并且在相关问题上有经验或背景，且不能与投诉人或答辩人来自同一学院/学系/部门，利益相关者要申报，不应参与调查工作。调查小组要在 10 个工作日内组成，调查工作要在 80 个工作日内完成。一般情况下，调查小组会先与投诉人面谈，有需要再与证人及相关人员面谈。调查结束后，调查小组向小组召集人提交《实情调查报告》，列明调查所得的事实及证据，小组召集人核实。

调查结果为投诉不成立或成立，小组召集人都需要向副校长（行政）呈交最后报告，如果成立，还需要建议如何处理，由副校长决定是否采纳、更改或拒绝报告的建议，及会否采取任何行动。答辩人在收到副校长（行政）通知的 15 个工作日内可以向校长提出书面上诉。校长的决定是最终裁决。

在调查过程中，如何保护当事人也是学校需要考虑的问题。

在调查过程中，会出现“使人受害”的情况——任何人因为特定的个人牵涉在与性骚扰有关的案件而对其作出了负面的行为。为此，香港科技大学在《性骚扰政策》中写道，在调查过程中，大学将确保申诉人与答辩人分隔，以减少“使人受害”。

另外，则是要遵照私隐及保密条例的规定，与性骚扰投诉有关的任何纪录或文件，除特殊情况，会以最严格的保密方式管理。但当事人可以提出查阅相关文件及证据。

香港新妇女协进会在《报告》中特别指出，院校要在政策中声明“真诚投诉不被追究”，譬如像香港城市大学明文写到的：“投诉人不应被调离他/她原先职务/课程或者获得不寻常的待遇。”希望这样可以消除受害者因为害怕证据不足而不敢挺身而出的忧虑，进一步保护受害人和协助受害人时免遭到迫害或报复。

电影《关键判决》

04

遭遇性侵后可以做的事

悉尼大学的网页上，仔细说明了遭遇性侵之后，你可以为自己的安全所做的事，以及学校能够给予的帮助。

严重受伤时，请拨打“000”并叫救护车。如果你遭遇了性侵，需要医疗服务，可以通过政府的健康网站或联系大学健康服务站，找到最近的性健康服务站。医生会测试你是否被传染了性病，以及提供相关信息和后续的服务。

如果你考虑报案，可以选择去做鉴定。不一定要当即决定是否要去警局报警，可以先将鉴定做好，“以防万一”。想和某个人聊聊自己应该怎么选择的话，可以打电话或线上咨询性暴力热线和国家性侵、家庭暴力咨询中心。

悉尼大学的 Safer Communities Office 和 Royal Prince Alfred Hospital 有合作，所以学校可以安排转诊，并且让医院免费给学生提供保密的诊断和咨询。每周四（特殊情况为周五）可以预约。

如果你需要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学校可以提供紧急住处，同样也是联系 Safer Communities Office。

除以上内容外，网页上悉数提供了学校官方之外的求助途径，比如学生组织、社区组织和国家的性侵咨询、医疗服务机构。

电影《周处除三害》

05

未经同意的性，要面临惩罚

如果性骚扰事件确实发生，学校会根据情节的严重程度，施以不同的处罚措施。

最基本的是要求实施性骚扰者道歉，停止性骚扰行为，并用调职、调整住宿安排等手段避免让其与受害人进一步接触。

有的学校会为情节严重者提供辅导或治疗，例如台湾大学会提供性别平等教育相关课程、心理辅导等教育措施。

失当行为会遭到纪录处分。严重行为失当的话，如未经对方同意的性接触、未经对方同意的强迫的性交，在学校层面上，施暴者会面临最严厉的惩罚：停学/停职和开除/解雇。

💌

悉尼大学的网站上反复写一句话：“性行为不端是对权力的滥用，永远不是受害人的过错。”这些政策在具体执行时，未必尽善尽美，但学校对待性骚扰的态度、防止侵害的制度支持，至少能让受害者可以站出来，在承受痛苦的时候知道自己有所依靠。